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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法201516021:收受贿赂与公对公借款的关联性判断
发表时间:2023-04-07     阅读次数:     字体:【

【201516021】收受贿赂与公对公借款的关联性判断
文/罗开卷 姚丽萍

  【裁判要旨】
  收受贿赂与公对公借款之间是否存在关联,其实就是判断行为人实施公对公借款是否谋取个人利益。如果存在关联,认定行为人谋取了个人利益,成立挪用公款罪与受贿罪的想象竞合,应从一重处。反之,不成立挪用公款罪,对收受贿赂行为以受贿罪论处。在多次收受贿赂中,如每次受贿与公对公借款都存在关联,选择受贿罪或者挪用公款罪从一重处;如某次受贿与公对公借款存在关联,而其他受贿与之不存在关联的,则存在挪用公款罪和受贿罪并罚的可能。
  □案号 一审:(2013)青刑初字第1268号 二审:(2014)沪二中刑终字第260号
  【案情】
  公诉机关:上海市青浦区人民检察院。
  被告人:王雪忠、韩惠君。
  2011年上半年,被告人王雪忠在担任上海市青浦区科学技术委员会党委书记、分管青浦区科技创业中心(以下简称科创中心)工作期间,同时任科创中心副主任(全面负责该中心工作)的被告人韩惠君,经与郑某(另案处理)就招商问题多次接触后,商定由郑某在科创中心孵化大楼内注册成立上海星云公司,注册资本为人民币1000万元(以下币种均为人民币),科创中心在星云公司注册登记后两年内每年一次性给予135万元的房租补贴作为扶持,星云公司承诺在三年内完成一定的营业额,否则退还相应的扶持资金。同年12月30日,郑某以他人名义在科创中心注册成立由其实际控制的星云公司。同日,韩惠君代表科创中心与星云公司签订了企业落户扶持协议。次日,科创中心将135万元扶持资金转入星云公司账户内。2012年1月,王雪忠、韩惠君经事先商量后,由已调任上海市青浦区文化广播影视管理局党委书记的王雪忠出面,就发放135万元扶持资金一事向郑某索取财物。后王雪忠、韩惠君于当月某日晚,在上海某牛排馆内共同收受郑某给予的15万元,王雪忠从中分得9万元,韩惠君从中分得6万元,均用于各自花销。星云公司注册成立后,无任何经营活动,而上述扶持资金至案发未退还,造成135万元国有资产损失。
  2012年4月,被告人韩惠君在担任科创中心副主任期间,利用其全面负责该中心工作的职务便利,在至浙江省杭州市实地考察星云公司期间,非法收受郑某给予的3000元。事后,韩惠君应郑某要求,欲从科创中心借款300万元给星云公司用于资金周转,遭到科创中心其他负责人的反对。后韩惠君利用职务便利,未经集体研究决定,谎称上级领导已同意借款,骗得相关人员在借款凭证上签字。尔后,韩惠君又以个人名义签订了该300万元的借款合同担保书。同年4月28日,科创中心向星云公司支付300万元,该300万元至案发未归还。
  被告人王雪忠到案后如实供述了上述受贿事实。被告人韩惠君犯罪以后自动投案,如实供述了上述受贿事实和挪用公款事实。王雪忠家属代其退出赃款9万元;韩惠君家属代其退出赃款63000元。
  公诉机关认为,被告人王雪忠、韩惠君作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便利,索取他人财物,数额为15万元;韩惠君利用职务便利,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数额为3000元,其行为均已构成受贿罪。韩惠君作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便利,挪用公款归个人使用,数额巨大不退还,其行为已构成挪用公款罪。韩惠君一人犯数罪,应当对其数罪并罚。韩惠君犯罪以后自动投案,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系自首,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王雪忠到案后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可以从轻处罚。
  被告人王雪忠及其辩护人对公诉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及罪名均不持异议,但辩护人提出:王雪忠的受贿金额应以其实际拿到的9万元认定,而非15万元;王雪忠到案后如实供述罪行,且家属已代为退赃,其一贯表现良好,本次系初犯,建议法庭对其从轻处罚。
  被告人韩惠君对公诉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及罪名不持异议,其辩护人提出如下意见:受贿部分,韩惠君的犯罪金额应以其实际到手的金额认定,而非15万元,且其在受贿的共同犯罪中作用较轻,应认定为从犯;韩惠君因挪用公款到案后主动交代了办案机关尚未掌握的受贿事实,并供出了王雪忠的受贿事实,构成自首、立功;挪用公款部分,韩惠君并未谋取个人利益,故公诉机关指控其犯挪用公款罪无事实和法律依据,辩护人认为韩惠君不构成挪用公款罪,300万元借款应定性为民事行为;韩惠君就受贿部分具有自首和立功情节,且系从犯,其家属已代为退赃,建议法庭对韩惠君以受贿罪减轻处罚并适用缓刑。
  【审判】
  上海市青浦区人民法院认为,被告人王雪忠、韩惠君作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便利,索取他人财物,数额为15万元,其行为均已构成受贿罪,依法均应惩处。韩惠君作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便利,挪用公款归个人使用,数额巨大不退还,其行为又构成挪用公款罪,依法对其数罪并罚。韩惠君犯罪以后自动投案,并如实供述了自己的全部罪行,系自首,依法可以减轻处罚。王雪忠到案后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依法可以从轻处罚。公诉机关将韩惠君收受的3000元既作为受贿金额指控,又将其作为挪用公款罪中“谋取个人利益”要件指控,属于重复评价,故结合本案案情,应将该3000元从韩惠君的受贿金额中扣除。法院依照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条第一款,第三百八十六条,第三百八十三条第一款第(一)项,第三百八十四条第一款,第九十三条,第二十五条第一款,第六十七条第一款、第三款,第五十五条第一款,第五十六条第一款,第六十九条,第六十四条之规定,以受贿罪判处被告人王雪忠有期徒刑10年,剥夺政治权利2年;以受贿罪判处被告人韩惠君有期徒刑7年6个月,剥夺政治权利1年,以挪用公款罪判处其有期徒刑9年,剥夺政治权利1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2年。
  一审宣判后,被告人王雪忠、韩惠君均提起上诉。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后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评析】
  本案中,被告人王雪忠、韩惠君系国家机关中的公务员,担任一定的领导职务,无疑属于国家工作人员,具有受贿罪、挪用公款罪的主体资格。王雪忠、韩惠君利用职务便利,共同向郑某索取15万元,韩惠君还收受郑某给予的贿赂款3000元,同时王雪忠、韩惠君共同为郑某的星云公司发放135万元扶持资金提供帮助,韩惠君还个人决定以单位名义将公款300万元挪给星云公司。显然,就索取15万元贿赂款而言,王雪忠和韩惠君属于共同受贿,两人的受贿金额均为15万元,而非两人实际分得的赃款数额,此处应无争议。本案的争议焦点是:第一,韩惠君个人决定以单位名义将公款300万元挪给星云公司的行为是否构成挪用公款罪?第二,韩惠君另收受郑某给予的贿赂款3000元是否应当和其前次受贿的15万元累加以受贿罪处罚?对此存在不同意见,实际上检法认识也不一致。
  第一种意见认为,韩惠君既受贿又挪用公款,其中,受贿15.3万元,构成受贿罪;挪用公款300万元,构成挪用公款罪,对其应两罪并罚。理由是1998年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挪用公款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明确规定,挪用公款并受贿的应当数罪并罚。韩惠君个人决定以单位名义将公款300万元挪给星云公司,挪用公款数额巨大且不退还,其行为构成挪用公款罪。韩惠君共有两次受贿行为,应累加一起即15.3万元,以受贿罪处罚。第二种意见认为,韩惠君存在二次受贿行为,前次受贿行为系因利用职务便利为郑某的星云公司发放135万元扶持资金而索取的财物,应单独以受贿罪论处,而其后次收受的3000元贿赂与其个人决定以单位名义将公款挪给郑某的星云公司使用存在密切关联,即属于其实施公对公借款后所谋取的个人利益,根据立法解释规定,其后次收受贿赂的行为与其公对公借款行为相结合构成挪用公款罪。而韩惠君后次收受的3000元贿赂款,情节尚不较重,不以受贿罪论处。因此,韩惠君受贿15万元,构成受贿罪;公对公借款300万元并受贿3000元,构成挪用公款罪,对其应两罪并罚。其中已经将韩惠君受贿的3000元作为成立挪用公款罪的一个构成要件评价,就不得再将其和15万元累加以受贿罪论处,否则属于重复评价。
  笔者同意第二种意见,理由如下:
  一、公对公借款并谋取个人利益的,构成挪用公款罪
  全国人大常委会2002年4月28日通过的《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八十四条第一款的解释》(以下简称为2002年立法解释),对挪用公款归个人使用的含义进行了解释,即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属于挪用公款归个人使用:(1)将公款给本人、亲友或者其他自然人使用的;(2)以个人名义将公款供其他单位使用的;(3)个人决定以单位名义将公款供其他单位使用(即公对公借款),谋取个人利益的。可见,根据2002年立法解释,将公款供本人、亲友或者其他自然人使用,或者以个人名义将公款供其他单位使用的,都属于挪用公款归个人使用,即公款私用,在成立挪用公款罪上不需要谋取个人利益要件。如果谋取了个人利益,如收受贿赂的,则根据1998年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挪用公款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7条“挪用公款索取、收受贿赂构成犯罪的,依照数罪并罚的规定处罚”的规定,因公款私用收受他人贿赂的行为,应以挪用公款罪和受贿罪数罪并罚。
  同时根据2002年立法解释,对于公对公借款,只有谋取个人利益的,才属于挪用公款归个人使用,以挪用公款罪处理。也就是立法解释将公对公借款和谋取个人利益拟制为一个犯罪行为即挪用公款归个人使用,谋取个人利益成为该种挪用公款罪的一个必要构成要件。相反,如果没有谋取个人利益,即使实施了公对公借款,也不构成挪用公款罪。这里的谋取个人利益,既包括谋取财产性利益也包括谋取非财产性利益,当然包括收受他人贿赂的行为。
  二、公对公借款并受贿的,成立挪用公款罪和受贿罪的想象竞合,应择一重罪处罚
  对于实施公对公借款并收受他人贿赂的行为,有两个罪过即挪用公款的主观罪过和受贿的主观罪过,侵犯了两个客体即公共财产的使用收益权和国家工作人员的职务廉洁性,符合两个性质不同的犯罪构成,构成挪用公款罪和受贿罪,属于想象竞合,根据刑法理论,应择一重罪处罚。当然,如果收受他人贿赂行为尚不构成受贿罪,因刑法及立法、司法解释未对谋取个人利益作定量规定,此时仅构成挪用公款罪。
  对公对公借款而收受他人贿赂的行为如以挪用公款罪和受贿罪两罪并罚,则属于重复评价。如果先将收受他人贿赂的行为作为挪用公款罪中谋取个人利益要件进行一次刑法评价,然后再将收受他人贿赂的行为认定为受贿罪,反之亦然,都对收受他人贿赂的行为进行了两次刑法评价,违背刑法理论中不得对同一事实或行为进行两次刑法评价的禁止重复评价原则。
  三、多次受贿并有公对公借款行为的处理
  实践中,对于既有多次受贿又有公款私用行为的,直接以受贿罪和挪用公款罪并罚即可。但对于既有多次受贿又有公对公借款行为的,则要区分情况。第一,如多次受贿行为与公对公借款都存在关联,即行贿人多次行贿的目的和受贿人多次收受贿赂的理由与公对公借款存在关联,此时的多次受贿正是谋取个人利益的表现,成立挪用公款罪和受贿罪的想象竞合,应择一重罪处罚。第二,如多次受贿行为与公对公借款都不存在关联,则多次受贿行为构成受贿罪,因缺少谋取个人利益要件,公对公借款行为不构成挪用公款罪,此时仅以受贿罪定罪处罚。第三,如多次受贿中的某次受贿行为与公对公借款存在关联,而其他受贿行为不存在关联的,对存在关联的情况选择受贿罪或者挪用公款罪从一重罪处罚,对不存在关联的直接以受贿罪处理,此时则存在挪用公款罪和受贿罪并罚的可能。
  四、对本案被告人韩惠君行为的评析
  本案中,被告人韩惠君不仅有两次受贿行为,一次是伙同被告人王雪忠索贿15万元,另一次是其个人收受3000元;而且还个人决定以科创中心名义将公款300万元挪给星云公司使用,属于公对公借款。就其受贿15万元而言,因共犯被告人王雪忠在向行贿人郑某索贿时明确就发放135万元扶持资金一事要求郑某给予好处费,因此该15万元是针对发放135万元扶持资金而获取的好处费,指向十分明确,故该笔受贿金额不能视为韩惠君之后的公对公借款的谋取个人利益。
  而关于韩惠君单独收受的3000元,因相关证据证实该钱款是行贿人郑某基于韩惠君在科创中心所处的位置,为了与其搞好关系,方便获取其对星云公司的扶持、借款等帮助而给予的,事实上,韩惠君在收受3000元贿赂后不久,即不顾科创中心其他负责人反对,个人决定以科创中心名义将公款300万元挪给星云公司使用,故该3000元应视为韩惠君实施公对公借款所谋取的个人利益。
  可见,韩惠君索贿的15万元与其实施的公对公借款行为之间不存在关联,应直接以受贿罪论处。而其受贿的另外3000元,系其实施公对公借款所谋取的个人利益,与公对公借款行为相结合构成挪用公款罪。就韩惠君收受的该3000元而言,不属于情节较重的情况,不以犯罪论处,故公诉机关将该3000元累加到受贿金额中的指控有重复评价之嫌。综上,韩惠君实施公对公借款并收受郑某给予的3000元事实,仅构成挪用公款罪。结合韩惠君另索贿15万元构成受贿罪的事实,对韩惠君应以受贿罪和挪用公款罪并罚。
  (作者单位:华东政法大学上海市青浦区人民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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